建醮是民間最大規模的一項宗教活動,而且也是最普遍的一個宗教活動,它具有祈求國泰民安,風調雨順的意義在,醮的種類極多,祭祈儀式也十分複雜,是最能完整展現民間信仰風貌的一項宗教活動,往往吸引了數以萬計的人來參加,熱鬧非凡,多彩多姿。
甲辰年,時序季冬,家鄉正舉辦十二年一度的建醮慶典,當然不能錯過。收拾簡單的行囊,坐車返鄉,一進市區即實施交通管制;辛勤的員警忙著疏導交通,熙熙攘的人潮,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鞭炮鑼鼓聲。
遶境法會開始,道士引領大批的信眾,徒步遶境祈福;由配天宮出發長列隊伍浩浩蕩蕩穿梭於各主要街道,一路上由各藝陣表演,有宋江陣、旗陣、跳鼓、督陣、十二婆姐陣、五虎將、南管、北管陣等六、七十個陣頭,熱鬧滾滾;
沿途,商店住家則供奉祭品,自設香案,焚香祭拜,祈求神明保祐合境平安。
巍然矗立七座醮壇,分別坐落不同的地點,代表不同的方位;皆用竹子或木材搭建而成,高十餘丈,分成三層或五層,每層都裝飾有精采的花鳥人物或民間傳統故事,並且加上電動花燈及五彩的霓虹燈飾,顯得五彩繽紛,美輪美奐。一旁裝飾華麗,口含柑橘的神豬是慶典上的壓軸,代表信徒最虔誠無私的供奉,總是吸引無數人的目光。
原本是麗日當空的午後,居然下起雨來。嘻鬧歡樂的街道,氣氛絲毫不因雨勢而稍歇。我隨著人潮走去,只見家家戶戶懸掛彩燈,路邊盡是攤販的擺設,雖比不上城市裡百貨公司的櫥窗,仍然琳瑯滿目,別有一番樸實的風味
看著看著,一個精緻的香包深深地吸引著我,記得,十二年前那次「做醮」,我與文義同樣走在這條街道上;那時,我剛上省一中,而文義卻因家貧無法繼續升學,即將到彰化當學徒。
一路,兩人默默地走著,空氣凝重的使人欲窒息,絲毫感染不到一絲歡樂的氣氛;走著走著,文義在一個掛滿香包的攤位前停下腳來,專注地挑選著,最後拿出一個藏青色、繡工典雅的香包,遞到我面前,語重心長地說道:「我母親說過,香包會保佑,給人帶來好運;往後你在台中唸書,而我將到彰化當學徒,不知何時再碰頭。以後見到它,就像見到我,想起過去那段珍貴的友誼吧!...」就這樣,失去音訊多年,他送的香包我依然帶著。
經過相思樹下土地公廟,拐進圳溝附近的田埂,這是以前最常去的地方。
走在田埂上,發現田裡乾凅無水,稻子早已收割,只剩一畦畦參差不齊的稻根殘存著,還有遠處一堆堆橫放的稻草堆。
記的小時候,每到此時,總是呼朋引伴在稻田裡"烤蕃薯",蕃薯是"無料"的,採自蕭姓祠堂旁邊那大片的蕃薯田,有一次失手,被蕭姓人家追趕,文義因個小跑不動,當場被捉住,害得她母親向人家賠錢道歉,而文義也被「禁足」好一陣子。
但事過境遷,我們仍不改其志,照樣在田裡就地取材,燒起稻草,再利用稻灰的餘溫,將辛苦取得的蕃薯埋入,將其慢慢悶熟;
通常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,我們一刻也不得閒,三人一組,玩起騎馬打仗,玩累了,脫掉鞋子,捲起褲管,紛紛跳入圳溝戲水捉魚,這裡產一種彩虹魚,在陽光直射下,呈現七彩顏色。
番薯也快燜熟了!拿起長長的竹竿,將番薯從稻草灰中翻出,這時番薯還直冒著煙呢,輕輕撥開,露出黃橙橙的薯肉,熱騰騰的香氣四溢,我們迫不及待地,就地狼吞虎嚥起來。
當望見夕陽慢慢沉落在貓羅溪底,踩著夕陽餘暉,然後心滿意足地各自回家。
這是冬天的場景,而夏天則是另一番景象;夏日的水田秧苗正長,下午大雨 過後,積水盈尺,淹沒田間小徑,這時蛙群避開暑熱,活躍於田水與田埂之間,這時,我與文義再次呼朋引伴,相約到田間捕捉青蛙。經常踩爛了秧苗,弄一身泥濘,回到家,免不了又是一頓責罵,但我們樂此不疲,依然故我。
這時雨停了,田埂的盡頭,便是媽祖廟,遠遠望見廟埕前豎立了七根高高的竹篙,即「豎燈篙」,因為民間信仰中,把燈篙看做是請神招鬼最重要的器物,
所以建醮時入醮前數日甚至於十天前就得建燈篙,燈篙的主要目的是邀請天上諸神前來鑒醮及共享功果,並且招引陰間的孤魂野鬼前來共享孤食,所謂孤食就是普渡祭拜鬼。
燈篙的數量有的僅有一根,有的豎三根,另有七根、十根,據說最多的有多達三十六根的例子,它是採用高、直、硬而去技留尾的青竹,豎在廟前空地及普渡場上,篙上要掛醮旗、天旗、天燈、天布、天錢、天金、以及孤魂旗、七星燈、地布、地錢等等,天旗、天燈、天布,天錢掛在陽篙上,做為召請天神之用。
豎燈篙的主要目的是在告訴天地眾神及陰間孤魂,這個地方在做醮歡迎他們來參加,因此燈篙就好像是請柬一般的作用,同時還具有路標的功能。
廟埕裡除了豎起燈篙外,精采熱鬧的布袋戲也同時上演,今日戲碼為「李靖與紅拂女」,這是我與文義最喜歡看的戲目。
故事敘述:隨末唐初,戰亂不斷, 民不聊生,邊境小國新羅久慕中原沃土,伺機逐鹿中原。新羅國王張仲堅,因鬢髮卷曲, 人稱“ 虯髯客”。他喬裝進入中原,企圖稱雄天下,但途中卻屢遭殺機,險境中巧遇宮廷歌舞妓紅拂女,虯髯客對紅拂女頓生情愫,但紅拂女卻深愛武將李靖,
有感他們的情誼,我、文義還有一青梅竹馬,自詡為風塵三俠,行俠仗義,打抱不平;我們之間沒有濃厚的感情糾葛,只有淡淡的孺慕情愫。
如今風塵三俠安在?就像當初的李靖、虯髯客、紅拂女消失在歷史的風中…
正看得入神,突然背後有人拍拍我的肩膀,轉頭一看,原來是國小同學順興,
好久不見,兩人就在廟旁的榕樹下,品茗敘舊起來,聊著聊著,談到了文義,順興面色凝重,嘆了口氣,然後悠悠地說:
「文義在一間化工廠工作,不幸鍋爐爆炸,被炸身亡… 」。
這消息對我而言,彷彿是晴天的霹靂.身為文義好友的我,竟然現在才知道他的處境;頓時覺得週遭一片沉寂,我與順興兩人相視無語,也不知經過多少時間,戲台前傳來熱烈的喝采聲,原來是,「李靖與紅拂女」已經進入最高潮了。可歎哪!文義的人生卻已經走到終點。
懷著沉重的心情,漫無目標地走著,走著走著,不知不覺又混入人群,只見民眾個個手持水燈,原來即將進行放水燈的儀式;放水燈是在召請水中孤魂,召請一些因溺水而死或因航海而死的水孤魂。隨著人群來到貓羅溪畔,準備施放祈福。
薄暮時分,施放前,由道士宣讀疏文奏報天地神紙,召請水中孤魂共享普施的隆厚心意,然後吟誦經讖以助亡靈超昇水域,再把燈中的蠟燭一一點燃,放入溪中,讓它隨水漂流。
水燈的式樣並沒有一定的標準,有的比較大像小土地公廟,有的比較小不到三十公分高,都是用紙糊成,底座都是用保麗龍做可以浮在水面,有的裝飾有紙飾有紙雕或彩繪,有的只是紅頂白壁沒有什麼圖案,不管如何,這是在事者對往生者的一種期待與祝福;一般人相信水燈漂流愈遠,能招引更多的孤魂,更能夠使施放的人事業順利,閤家平安。
回到家,一夜輾轉難眠,迷糊中睡去,醒來已是日上三竿。
只見母親正準備挑著米籮,裡面裝滿豬油、醬油、牲禮、飯菜、五味碗、酒、粿等,到指定醮壇前進行普渡,我急忙接起扁擔,母子二人徐徐向普渡現場進發。
醮場的佈置十分華麗,除了醮壇及燈篙之外,醮場中還可以看到很多紙糊的神明及器物,紙糊的神明包括山神、土神、大士爺、四大元師、六騎等等,山神、土地是最重要的守護神,山神守左門,紅臉黑鬚,面目威嚴,穿盔甲手拿著刀,騎著青獅,威風凜凜。
土地就是土地神,穿黃衣載黃帽,紅臉白鬚,滿臉慈祥,騎著黃虎。而四大元師也是守護醮場的神紙,用來維持火場或祭場的清淨,防止邪魔外道入侵破壞。大士爺是最具特色及代表性的,俗稱鬼王或普渡公,主要任務是鎮守醮局掌管眾。他的造型奇特,頭上長雙角,口吐長舌,青面獠牙,身穿金黃色,頭頂上站一尊觀音大士像,一幅嚇人的面目,是為了威嚇眾小鬼,而頭上的觀音是因為他曾被觀音菩薩所收服,所以要觀音菩薩來監視他。
除了紙糊的神紙之外,還有同歸所、寒林亭、金山、銀山等紙糊器物,同歸所是供孤魂野鬼休息的地方,寒林所則是供文人秀士的靈魂休息、金山銀山代表金紙銀紙供奉成山之意,主要功用是為了敬鬼。
醮壇前設置七、八百桌供桌,擺滿牲禮、紙錢,建醮法事開始了,由道士執扶一揮,啟請神明,唸誦種種經讖,請神明來鑑醮、安斗燈、獻供品等等,大家跟隨著持香叩拜。
結束前,先奏樂鬧壇,再由道士數人主持普度、化食,賑濟孤魂,普度眾生。 一切儀式完畢,化紙歡送孤魂,並焚化大士爺、翰林所、同歸所等,普度結束,建醮活動即近尾聲,這時,家家戶戶大開宴席,宴請親友,賓主盡歡。
夜半,又開始飄起雨來,打在窗外的芭蕉上,窸窣聲,擾人清夢,今夜又是個失眠的夜晚,信手翻出唐詩,讀至李商隱的「夜雨寄北」,不禁想起遠方的文義…
此刻正是「巴山夜雨」的時候,留下孤伶伶的我獨翦西窗燭,可恨哪!君竟無歸期,寄語只能求助殷勤的青鳥來幫忙…不知經過多少時間,模糊中,似乎來到僻靜的海邊,正值隆冬,只見遠處三兩隻孤佇的舢影,吞噬於起伏的波濤中,這裡的景物有點熟悉,原來是和平島;突然間,一對母子出現在我的視線,兩人依偎於寒風裡,默默無語地看著拍岸的浪花,身影是如此地熟悉,趨前一看,隱約見到文義與他的母親,他們的面容是如此地安詳、滿足,我正欲同他們打招呼時,突然兩人同時隱身消失於寒風裡…
猛然驚醒,才知是南柯一夢,對夢中的奇遇,驚歎不已!還記得文義曾經提及,其母親娘家在基隆的和平島,自從出嫁以來,為了家庭、小孩終日奔波,無暇回娘家一趟,後來他母親因為積勞成疾,撒手人寰,一直未能如願,所以他發願要到母親的故鄉-和平島,去走一走;事隔這麼多年,我不知道最後有沒有到那據負北隅一角的小島,但我確認那是他魂縈夢牽、日夜思念的地方。
我想或許我該再回和平島看看,憑弔這一切;順便帶上這篇文章,就當作祭文吧!告慰身在遠方的文義,紀念逝去的友人,含有千喚不一回的友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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